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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武昌到长沙的火车上,胡承荫的位置在车厢的最前面,车厢挤满了人,彼此却几乎不交谈,每个人都因为内心的惶恐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车厢内只不时地响起孩子的哭闹声、大人不耐烦的咒骂声和沉睡的人发出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即便是有这些声响,车厢内的气氛还是让人感觉非常压抑,车上的每个人都是逃难的人,他们都看不到自己的明天。
家园被炸的景象刺激着胡承荫,前途未卜的求学之路也让他心事重重,他看着满车逃难的人群,个个面有菜色,狼狈不堪,只能把目光转向窗外的风景,内心却宛如一团乱麻,他知道,安稳快乐的日子至此一去不复返了。
一天夜里,一个孩子哭闹不止,怎么哄都哄不好,一个中年男人不耐烦,破口大骂起来,孩子的妈妈实在没有办法,忍不住低声啜泣,胡承荫这时听到一个温柔清亮的声音响起。
“小弟弟不要哭啦,姐姐把这块巧克力给你吃好不好啊?”
这温柔清亮的声音十分动听,一下子钻进了胡承荫的耳中,他忍不住站起身来,循声望去,看到他正前方第三排靠窗的座位上的一个女孩,此刻她正在剥着一块高档巧克力的锡箔纸,把巧克力掰下来送进哭闹孩子的口中,那孩子立马就止住了哭声。
胡承荫之后每一次想起他和楚青恬的初遇,都觉得她太美好太耀眼,在车厢昏暗闪烁的灯光下,在满车倦怠和仓皇的面孔中,楚青恬的脸似乎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这光芒直直地照进了胡承荫的心,让他甘愿一生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似乎是感应到了胡承荫炽烈的眼神,楚青恬向他这边看了一眼,胡承荫赶忙把眼睛垂下来,生怕被她发现。
楚青恬把一整块巧克力都给了孩子的妈妈,她受宠若惊地推迟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接受了。
楚青恬看到孩子吃着巧克力满足的样子,难得地露出了笑容,自从她离开上海,她已经好久没有笑过了。
楚青恬出身上海的外交官家庭,父亲常驻比利时,楚青恬继承了父亲的语言天分,英文和法文都说得极好,楚青恬自幼就是洋娃娃一般的美女,且是家中独女。
楚青恬自幼丧母,父亲在她八岁时续弦,继母在她十岁时生下一个弟弟。
但父亲不仅没有重男轻女,反而是格外地宠爱楚青恬。
在中学时期楚青恬还曾跟随父亲游历了欧洲各国。
随着年岁渐长,出落得日渐出众的外貌和不凡的见识让沪上都知道了楚家有一个如此美丽动人的大小姐,最让人称羡的,是楚青恬有一个造物主恩赐的好歌喉,你听过她歌唱的人无不为之沉醉。
楚青恬还自幼研习芭蕾,跟着严苛的俄罗斯流亡舞蹈家学习了十几年,举手投足都似白天鹅一般优雅。
楚青恬自幼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因为父亲长期旅居国外,即便时常与爱女书信来往,仍旧让她觉得自己有孤苦无依之感,养成了敏感纤细的个性。
楚青恬一直盼着自己能到父亲身边去,所以特别希望能出国留学,父亲楚秉常觉得女儿中学毕业就出国太早,应该先在国内打下扎实的国学根基,就让她报考自己的母校北京大学外文系,等大学毕业再出国读硕士也来得及。
谁知道楚青恬在北大刚念了一年,七七事变就爆发了,紧跟着北平就沦陷了,其时楚青恬正在上海过暑假,父亲因为突来的战事无法归国,发电报来嘱咐他们务必珍重,他会想尽办法跟他们团圆。
弟弟未满十岁尚且顽皮,继母又整日哭哭啼啼,家里整日愁云惨雾,所以当楚青恬在报上看到长沙临时大学成立的消息,着实松了一口气,赶紧打点行装上路了。
楚青恬先从上海坐船经过南通,之后沿长江一路到汉口,再渡江到武昌坐火车去长沙。
因为战争的爆发,家中的佣人老早就逃回老家了,继母有几个留在身边的佣人,自己支应着已经是困难,自然不可能匀出来一个送她。
一路上孤身一人,楚青恬百般戒备,千般小心,生怕有人对自己图谋不轨,所以当她发觉前排有个小伙子总是回头看自己,还朝她笑,她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只好刻意回避他的目光,看向窗外。
胡承荫心里却琢磨着怎么能跟这个善良美丽的女孩说上一句话,可是车厢里太过拥挤,连过道上都站满了逃难的人,这实在不是一个结识新朋友的好时机,而且他这样贸然去跟她一个女孩子说话,可能她会觉得被冒犯。
想来想去,胡承荫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火车一路向西,太阳也渐渐西沉,黑夜来到了。
胡承荫揣着各式各样的念头睡去了,沉入了一个美丽的梦境。
睡梦中他依然在火车上,只是这火车车厢跟现实中陈旧破烂满是流民的火车不同,十分高档,每个车窗都用蓝色丝绒的窗帘装饰,窗前还摆着美丽的花卉,但最让胡承荫欣喜的是,此刻坐在他对面的正是楚青恬,正在微笑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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