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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里争得越来越紧,岸上喊得越来越高,书生们也端不住架子,摇着袖子高呼加油,将手上辟邪的红线、腰上的五毒扔向水中。
宋时可是领教过这鱼溪水势的,连忙招呼巡逻的差人盯着他们的走位,随时准备拉人,或者准备抛羊皮救生衣。
他忙得跟重新带了团一样,东走西顾,走着走着却猛地被人拉住,抬眼看去,却是桓小师兄满面担忧地看着他:“这么大的太阳下来回奔走,可要小心中暑。
再者如今水又不浅,还有那么多船在水里,带得波浪频起,你万一一个失脚跌下去可怎么办?”
他也不管宋时的职业病发作起来如何操心,硬把他拉下一株香樟树下,从腰间解下个水囊,叫他喝口水,倚着树歇会儿。
“这香樟树下不爱生虫,我知道你怕虫,这边歇着却是无妨的。”
——不,我不怕虫,只是讨厌而已。
宋时严肃地为自己辩白,桓凌轻轻颔首,也正色说道:“不错,这些飞虫的确扰人,愚兄也向来厌恶此物。
当年就多亏师弟做了那些驱虫的药水,后来又亏大世兄常派人往我家送药,我到夏秋才容易熬过去。”
他能这么快拉着宋时到樟树下,也是因为他自己讨厌虫飞,上堤来就先看好了樟树的所在。
小师兄太给他留面子,宋时自己倒要有些不好意思了。
好在他的脸皮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尚能绷住,低头喝了口水便掩饰过去,看着面前宽如河面的溪水说:“多谢师兄。”
谢什么就不用说了。
桓凌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水囊,和握在囊口、指节上略沾着几滴细碎水珠的手指上,有心替他拂掉,刚抬起的手又被自己压了回去,低低地应了一句:“不用。”
不用什么,也不必想了。
两人也没说几句话,仿佛就在倾刻之间,竞渡结果竟见了分晓——
终究还是那艘蓝旗船赢了,红旗船与它前后脚到了终点,再后头的白旗船便与他们差了小半个船身,远输与这两队。
夺魁的那队壮士胸膛袒露,身上扎着红花彩带,到宋县令面前请赏。
宋县令便温言嘉勉一番,给他们一托盘四十两银子,又赐本地特产象洞酒浸的菖蒲酒三坛。
武平县端午的习俗是悬艾虎、饮蒲觞、吃角黍,宋时早叫人在上游溪边一株没受灾的老荔枝树下排起一圈纸屏,向着交椅山的一面敞开,大道人流多的那边用围屏挡住。
地上铺设大片草席,摆上矮几、软垫,仿古时风俗,请众人在此吃菖蒲酒。
满树荔枝垂果累累,果壳已红透,吃酒时便可随意摘荔枝过口。
组委会几位书生家的家人来回穿梭,送来他们庄上现摘的杨梅、樱桃,切得薄薄的甜瓜,又有各家预先准备好的棕子。
福建多吃肉粽,方提学是湖广人,和本地客家口味相似,宋时父子和桓凌、祝县丞却是北方人,吃不惯咸棕。
所以送来的棕子里不光有组委员委员家中包的肉棕、蛋黄棕、碱水粽,还有宋、祝两家厨子献上的豆沙、小枣、蜜枣、八宝粽子,配上小瓷碟盛的雪白砂糖一同上来。
这棕子也不用人手剥,自有打扮齐整的丫头养娘上来剥开,用银刀切成小块,配上竹子削成的小蛋糕叉任人取用。
远处山势奇古、形如交椅,近处侧耳即闻农家欢声笑语,头上荔枝累垂,风吹过便是一片清甜果香,正是一副读书人最爱的田园风景。
也有几位风流名士感叹无伎乐助兴,酒吃得有些寡淡,但那位做过湖州知州的王老先生却主动站出来为宋县令的儿子撑腰:“山水间自有乐处,何须伎乐歌舞?那些狡童美婢,但合在高堂大屋、金装玉饰之地出入,若在这王摩诘诗画般的田间歌舞,反而要将此地质朴的农家清景染上俗艳气。”
这里就是缺个王摩诘,无人能把这田园风光填入诗中啊!
几名早被龙舟竞渡勾出了满腹诗兴的才子便都争着附和,要在此以诗会友,称量称量其他州县才子们的水平。
宋时身为主人,岂能拂了游客的兴致?当场便向提学大人请命,要先作一首田园诗抛砖引玉。
他甚至还想在河边找块高大光滑的石头,专门供他……和才子们题诗留念。
方提学含着棕子块思忖了一下,登时咽下肉粽,提高声音劝众人:“若在平常,这么多才子名士聚在一起,本院自然要做主叫你们比试诗词文章,不过今日咱们到了这武平县,诗词倒为次要,第一要听的是讲学。
“这诗文倒不是不许作,而是不必现在就比。
你们且先各自记下,等讲学结束后,本官再拣好的叫宋子期用他那新印法刻印成书,比题在那无名溪石上却强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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