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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屠衍在钟檐新婚的前夜做了一个梦。
他一直以为自己会梦到钟檐,可是却没有。
他梦到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那是他少年时期的一桩事了,那时他尚且是游荡在边境的游子,被奴隶主捉去,就在那生不如死的奴隶场里待了整整四年。
那四年里,他和其他奴隶一样,对了“只有强者才可以活下去”
的真理有了更深刻的领悟。
奴隶主绝对不会养没有用的,虚弱的奴隶,因此他们只有不断证明自己是最强的,才能活下去。
他们彼此厮杀,对抗,突袭和死亡。
原本奴隶到最后能活下三分之一已经算是不容易的。
他对那样的生活,记忆已经不太分明,仅有的记忆,也是一片断垣残景,申屠衍和那个右眼带着伤疤一脸痞笑的少年是一齐活下来。
那里的少年大多是同一个面貌,阴戾而凶狠,单薄而寡情。
乱世求生,把他们打造成这幅模样,不过是应了一句物竞天择,他们的出路大多只有两条,生路与死路。
申屠衍会这样记得那个少年是因为那是他第一次与死亡这么近。
他已经记不清那件事的来由,只是那一顿火辣辣的鞭子实在是刻到了骨头里。
少年心性挨了打,也要大呼几句“不符”
,比起申屠衍的隐忍不发,刀疤少年平白多了好几顿的打。
等结束以后,少年已经站不稳,面皮子苍白却仍是要笑不笑的遭恨模样。
他一直以为他会没事的,炼狱里长大的孩子,应该越打越皮实的,是以所有人都没有放在心上,几日后,他们一起接受了一个任务。
毫无征兆的,少年轰然倒了下去。
他背着少年走了十几里的山路,少年已经咽了气。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件事来,那样轮廓鲜明的少年,与红尘纷攘中,也不过是一个过客。
他的一生中有那么多的过客,他爱着的,他恨着……从战场侥幸回来的半年,他好像一直在做梦,亲人,敌人,兄弟,陌生人,统统在他的梦里走一遭,然后醒来,通通都消失不见。
申屠衍听见窗外已经是锣鼓喧天,才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这一天大概是申屠衍笑的次数最多的一天,即使后半生浮生落定,也没有这一天笑的次数多。
他几乎全程都在笑,微笑着看他着装,牵过新娘的手,拜堂,饮酒入腹。
他这样想,似乎他是陪他最久的那个人吧,人生的几间大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都是陪着他。
纵然以后他要不要陪着他,他心里已经笃定了主意,可是,看着他良辰美景走上一遭,便好像已经看到了他日后的生活,红尘集镇,闲憩野鹤。
想到妙处,他的嘴角弯成了一个温软的弧度,穆大有看在眼里,心中惶惶。
将军这样的笑,可以被称作傻笑吗?
冬日的夜,赢着白雪的光泽,恍如白昼。
因此天虽然没有亮起来,也不影响他走路,他离开的时候,没有回头,上路了,也便不会回头。
道边有枯木映月,有玉树催发,虽然沉寂不似有生灵,他却清醒的知道自己走在人间道上。
此去千难万险,他也要咬着牙走下去。
忽的,那皓月之下竟是站了一个人,雪裘素容,衣袂垂地,他没有看清时,她已经站在那里,一直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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