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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黑色的头发依然卷得非常顽强,满是风霜的一张脸上此刻浮起几分青涩,他向苏童点了点头,苏童朝他会心一笑。
回去的路上,苏童特意嘱咐司机开得慢一点,透过灰尘覆盖的车窗向外望去,这座古老又顽强的城市,在连年的炮火之中千疮百孔却始终屹立不倒。
无数的人,无数双手,试图将之毁灭将之摧毁,岁月不过轻轻的一挥手,多少故事便轻描淡写地被掩去。
城还是这座城,人还是这些人,好像有什么改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拂袖而过,重头再来,便是一个新的开始。
路过沦为一座废墟的新闻中心时,一位坐在路边买东西的小男孩正向身边匆匆而过的行人展示他竹篮里的物品。
苏童急忙喊停了车子,走近了一看,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他是个面黄肌瘦,然而非常漂亮的孩子,瞳仁像是两枚透明的棕黄色琥珀。
苏童指了指他篮子里满是泥巴的东西,问:“这是土豆还是山芋?”
他看到她胸前挂着的那架相机,眼皮一耷,不愿意说话。
苏童从钱包里掏出一百美金,塞到他的手里,说:“好,你不用跟我说话,但我用这些钱买你的这些东西,你再让我给你拍一张照片好不好?”
男孩看着手里的钱,用一秒的时间权衡利弊,随即,他用力点了点头。
苏童拆开镜头盖,将镜头对向他的脸,旋转光圈找到光影最佳的那副画面时,一直低头的孩子忽然抬起头,用那双世界上最清澈的眼睛看向她,再极其生硬地拉出一个笑脸。
苏童忽然鼻酸眼涨,僵直的手指按不动相机,不知是在哪一天的哪一时,她也这样拍过另一个男孩,一样的瘦小,一样的羸弱,这一秒绽开的笑颜,下一秒就变了模样。
世事总无常。
苏童收了相机,从他的篮子里挑了几枚小小的泥团。
男孩却已经将整个篮子推到了她的面前。
苏童摇了摇头,说:“足够了,谢谢你,孩子,天气很冷,请早点回家吧。”
她,也该回家了。
医院楼下恰好遇见往车里装东西的顾川,苏童像只鸟似地扑到他怀里,拿脸在他没受伤的那处肩膀狠狠蹭了蹭。
顾川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苏童说:“想通了一件事。”
“是什么?”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为什么?”
“如果你没法阻止战争,那你就把真相告诉世界。”
顾川捧过她脸,笑着刮她鼻子:“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苏童握住他手:“是显而易见,可直到现在,才真真正正想通了这句话。
在这里,生命真的太短暂太脆弱太不堪一击了,和死亡相比,活着时经历的那些坎坷那些痛苦其实根本微不足道。
我们确实没有能力阻止一场战争,但我们可以用自己的力量来记录这里生命的张力,告诉世界上的所有人,在地球上有这么一个地方这么一群人。”
顾川反扣住她的手:“果然不虚此行。”
苏童忽然凑近他脸前,鼻尖靠着鼻尖:“顾川,你说得对,活着已经是这么艰难的一件事了,何必浪费时间在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上。
咱们是该忘记这儿的一些人、一些事,然后重新开始,迎接新的生活了。”
顾川心内一动,欲要低头吻她,却被她调皮地往后一逃,说:“好了好了,这么多人都瞧着咱们呢。”
顾川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苏童将相机放到他手上,说:“替我拿着,我上楼去和石大夫告别,花不了几分钟就下来和你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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